“挂这像干什么?”他想,在他的下意识里耶稣的形象是同自由人而不是同囚犯联系在一起的。
聂赫留朵夫慢慢地走着,让急于探监的人走到自己前面去。他百感交集,一方面害怕遇见关在这里的恶人,另一方面又同情像昨天那个小学徒和喀秋莎一类的无辜者。想到他就要同喀秋莎见面,不禁感到胆怯和高兴。他走出第一个房间的时候,一个看守告诉他应怎么走,但他只顾想心事,没有听见看守的话,继续随大流行进,便走到男监狱那里去了,而不是到他要去的女监狱。
聂赫留朵夫让着急的人先进入探监室,自己最后一个进去。当他推开门,走进监狱里的犯人接见亲属的房间时,首先使他吃惊的是几百个嗓门汇成一片的、震耳欲聋的喧嚣声。直到他走过去,看见房间被一道铁丝网隔成两半,而人们则像苍蝇落在糖上一样紧紧贴近铁丝网时,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。原来这个在后墙上开着几个窗洞的房间不是由一道铁丝网,而是由两道铁丝网隔成两半,铁丝网都是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板上。铁丝网那边是囚犯,这边是探监的人,几个看守在这两道铁丝网之间来回巡视。两扇铁丝网之间有三俄尺[1]的距离。因此别说要递什么东西,就连看清对方的脸,特别是对近视眼来说,也是不可能的;说话也很困难,人必须拼命叫嚷,才能使对方听见。两边的人都把脸贴在各自的铁丝网上:妻子、丈夫、父亲、母亲、孩子,大家都竭力要看清对方的脸,说出要说的话。但是,正因为每个人都想说得使对方听得见,旁边的人也希望这样,结果他们便相互干扰,每个人都想极力盖过别人的声音。这样就形成了一片大呼大叫的喧嚣声。聂赫留朵夫一踏进房间就被这种喧嚣声惊呆了。要听清楚他们说的话,根本不可能。只能从他们的脸部表情去判断他们说什么,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。挨近聂赫留朵夫的是一个扎着小头巾的老太婆,她贴着铁丝网,下巴抖动着,正在对一个脸色苍白、剃了阴阳头的青年大声说话,那犯人扬起眉毛,皱着眉头,用心地听着她说话。老太婆旁边是个穿农民外衣的青年,双手遮住耳朵边,在听一个面貌与他相似、脸色疲惫、胡子花白的男犯说话,时而摇摇头。再过去一点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人,挥着一条胳膊,在嚷嚷什么,并笑了起来。他旁边的地板上坐着一个戴一块上等毛料头巾、怀里抱着婴儿的女人,在大声哭泣,显然她是头一回见到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囚衣、剃了阴阳头并戴着脚镣。在这个女人的上方,就是那个同聂赫留朵夫谈过话的银行看门人,他用尽全身力气地向对面一个头顶光秃、两眼明亮的男犯喊叫着。当聂赫留朵夫明白了自己要在这种条件下说话时,他对规定并实施这种办法的人产生了满腔的愤恨。他感到惊讶的是,这种可怕状况,这种对人类感情的嘲弄,竟没有使任何人感到屈辱,那些士兵也好,监狱长也好,探监人及犯人也好,都照这样办,似乎认为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