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晓雯擅长使用短句,行文冷静老道,三两句勾勒出的人物动作情态,往往传神。全篇最见功力的,无疑是宋没用与老虎灶老板娘儿子仁道之间那场无声的“对手戏”,这一幕,也是宋没用“苏醒”的转折点。在“铁青色的月光”下,落魄少女惊慌懵懂,被欲念牵制的房东少年,同样心虚无措。一出黑暗中的哑剧,两具年轻身体相互吸引又相互拒斥,但越是大开大合处,作者落笔就越是节制收敛,仅用短句白描,抓住了所有微妙的神髓。仁道对宋没用的试探看似点到即止,却把少女推向了成长的激流:“宋没用混沌的心胸,忽地开了。
她以为自己没有感情。母亲把她当狗,她也把自己当狗。活着,就是活着。忍饥挨冻,任打由骂。但在此时,一切不同了。她说不清楚,委屈、伤感、愤懑,交替起伏。仿佛揭了一块疤,忽觉脓血四溢,伤痕遍体。”可以说,与常人“由生而死”的方向相逆,宋没用十六年的人生是“由死而生”的。变成了孤儿的宋没用,实则卸下了“家”的沉重枷锁,以“人”的身份投入更大的命运之中,从此为自己而活。小说在“八·一三”淞沪会战之际画上句号,宋没用无疑是二三十年代动荡上海的一则隐喻。只是在逃离了“家”的牢笼之后,未被言明的“国”的阴影已呼之欲出——“浑然不觉,生活已经翻新”,这一复义的尾声尤为意味深长。因为没有人知道,摆在少女宋没用面前的,是一场新的灾难,还是一个绝处逢生,从“没用”到“有用”的新的转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