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诗的另一个重要特点,是“以文为诗”。欧阳修、苏舜钦、梅尧臣发展了韩愈的诗歌散文化倾向,但他们相当多的以文为诗之作流于浅率无味或生硬晦涩。苏轼吸取了他们的经验教训,基本上纠正了这种弊病。苏诗议论英发、精警动人,同诗中充沛的感情、生动饱满的意象、骞腾夭矫的笔势以及流畅宛转的节奏相互融合。其早年写的《石鼓歌》《王维吴道子画》即堪称宋代以议论为诗的典范作品。《石鼓歌》以古文笔法叙述自己见到石鼓的经过和石鼓的状貌,而议论也就在这些具体的叙写中逐层展开,最后点出全诗主旨:“暴君纵欲穷人力,神物义不污秦垢。是时石鼓何处避,无乃天公令鬼守。兴亡百变物自闲,富贵一朝名不朽。细思物理坐叹息,人生安得如汝寿!”见解新颖精警,议论挟带情韵和气势。汪师韩评曰:“澜翻无竭,笔力驰骤,而章法乃极谨严。”(《苏诗选评笺释》卷一)由于借鉴吸收了古文的章法、笔法、句法、词语入诗,苏轼的许多古诗和一些律诗都能做到以意运笔,意脉贯通,笔力纵恣,转折顿挫,诗意层次之间的承接转换如行云流水,自然畅达,把情意表达得淋漓尽致。
苏诗的语言清新、博洽、鲜活、灵动。举凡经史诗赋、佛老道藏、生活口语、民间俚语,无不汇聚笔端,任其驱遣。苏诗中的佳句,或以用字准确新奇见长,如“风来震泽帆初饱,雨入松江水渐肥”(《次韵沈长官三首》之三),“归路春风洒面凉”(《同柳子玉游鹤林招隐》),“尺书真是髯手迹,起坐熨眼知有无”(《喜刘景文至》);或以句意凝练精警制胜,如“清寒入山骨,草木尽坚瘦”(《栖贤三峡桥》),“饥来据空案,一字不堪煮”(《虔州吕倚承事》),“潜鳞有饥蛟,掉尾取渴虎”(《白水山佛迹岩》),“大瓢贮月归春瓮,小杓分江入夜瓶”(《汲江煎茶》等。苏轼胸藏万卷,善于使典用事,常常随手拈来,灵活妥帖,如水中着盐,浑然无迹却内含深味,如《赠王子直秀才》的“水底笙歌蛙两部,山中奴婢橘千头”,《过永乐,文长老已卒》的“三过门间老病死,一弹指顷去来今”,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》的“云散月明谁点缀,天容海色本澄清”,《端午遍游诸寺得禅字》的“盆山不见日,草木自苍然”,都是用典精切巧妙、自然无迹的例子。苏诗中的对仗,工整新奇,自然灵活,常以语脉的流动和上下句意的疏离或反差避免了呆滞,如“诗书跌宕悲年老,灯火青荧语夜深”(《次韵柳子玉过秦绝粮》),“闻道骑鲸游汗漫,忆尝扪虱话悲辛”(《和王斿》),“龙骧万斛不敢过,渔舟一叶从掀舞”(《大风留金山两日》),“岂意青州六从事,化为乌有一先生”(《章质夫送酒六壶》),“先生卜筑临清济,乔木如今似画图”(《傅尧俞济源草堂》),都是对仗工整新奇、气机流走、天然凑泊的联句。